周庄印象 [作者:湘泉] 二○○○年是我迁移频繁的一年,五月份一下子把家搬到了上海,是因为工作部门迁移的原因。说起家,上海 的乃至于深圳的家,不过是我工作以来,住出租屋的一些杂用和电器,就好像蜗牛的壳,随着我闯入了令人目 眩的大都市。 到上海一呆就是半年,这才想起自己的一些初衷,非常想到上海周围好玩的景点去旅游。就有人向我推荐了周 庄。周庄的名气之响亮,在上海如果有人没有听说过,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但真正说好的,往往并不多,大多 只是不置可否的应付。尽管这样,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决心还是眼见为实了。翻了一些地图导游资料, 介绍道周庄属昆山,离上海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才想起画家吴冠中曾有一幅经典的水墨画--《水乡》,画 的是一个拱桥下面是窄窄的河面,两边白墙黑瓦的房子,歪歪斜斜的,连河岸边的栏杆都是歪歪斜斜,几乎快 倒伏到水里,而水面上竟还撑着一架乌蓬船,漾起一片涟漪。我在上中学时就临摹过这幅画,只觉得平淡中似 乎有一种难言的意境,小桥流水人家难道就是这种景致么? 还好我从小也是在水乡长大的,我成长的水乡是荆楚的鱼米之乡,对于水、乌蓬船(我老家称为“划子”)是 毫不陌生的,但是我老家的水面可比这要宽,房子的形状也不一样,看来大画家画的水乡还不是我出生的那个 水乡。 画家也许是对的,虽然画的不是我所眷恋的水乡,却是千万上海人,乃至亿万江浙老百姓心中的乐土水乡-- 我直到站在周庄的小桥上才惊呼,原来那画上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水乡的景致是美的,可是多少游人却无缘与之交流,与之分享那种乡情。我与周庄是有缘的。正是一个星期五 的周末,肖总从深圳出差到了上海,半年多未见面的死党,电话约个不停,直到七、八点钟才终于在南京路碰 到面,还叫上了和我同在上海的徐胖子。见了面就上了淮海路上的湘菜馆“滴水洞”。肖总是湖南人,也算是 对了胃口。一通酒饭下来,还觉不尽兴,就又拉到南京西路上的“避风塘”喝晚茶。看那天色就泛起绛红,继 而落下绵绵的秋雨来。晚风一吹,三人,有些寒意,又点了些热的汤粉和粥,边吃边聊,竟到了半夜,眼看我 和徐胖子是回不去浦东了,索性就到了肖总住的宾馆去挤一宿。夜里都累了,徐胖子扯过被子,说自己个头大 ,就铺到地上睡去了。我胃里有些难受,加上择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我于是提议道:明早去周庄吧。那两 人应了声,就鼾声渐起了。 第二天一早,窗子外面白茫茫一片,细看原来是雾气,地上湿漉漉的,好像还有些小雨,大家的游兴还是很高 ,说一定还是去看看,周庄好歹还是上海的一大名胜。我们吃过早饭,来到徐家汇万体馆的汽车站,发现来得 晚了一步,只有快到中午才开的车了。于是我们跑到旁边的桌球房打球,又胡乱吃了一些快餐,好容易才等到 了开车的时间。车子开得并不快,因为天下雨,觉不出时间的早晚,一时间把窗外的雾气不知当作朝雾还是薄 暮,昏昏的一觉,随着车子的节奏往周庄进发了。 车还没有停稳,车里兴奋的游人就把我吵醒了。下得车来,我和肖总都冷得一哆嗦,徐胖子却还没有觉得冷, 开始大吼大叫。车场上就能远远望见白墙和黑瓦了,空气中传来木柴燃烧的味道,雾气里竟也有些清烟,这味 道是淡淡的火烧的香味,顿时让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大街上就有统一着装的三轮车夫,要拉我们上车,领我们游览。实在和这些人拗不过,我和肖总乘了一辆,徐 胖子独霸了一辆。那车夫是苏南的口音,很兴奋的和我们搭讪,无非是住什么旅店,要不要包车之类。肖总实 在烦不过,便问他:这里有没有小姐嘛?车夫不慌不忙道,这么没有?发廊里面我认识两家,价钱也公道,打 一炮才一百五。吓得肖总直吐舌头,说:牛逼!又问那车夫小姐漂不漂亮之类,车夫谈兴正高,胡吹之间,已 经到了一个小巷门口,石板铺的道路,车夫说已经到了。那边就听到了徐胖子的大嗓门,喊我们一起进去。恰 好有一群学生走在前面,我们也混在后面,看着两边都是老房子,竟有些苍老阴森的感觉。待转过了几个弯, 突然豁然开朗,人声鼎沸,原来这里就直通沈厅的门口,人自然是吵得不可开交,听见楼板都震动了。我们被 这阵势看得害怕,就提议先到处走走。 沿途的旅游商店琳琅满目,都是水乡的工艺品,还有小饭馆往里招呼生意,外面摆了一排排油汪汪的红烧大蹄 膀。徐胖子看着嘴馋,说是想吃点,肖总嫌太油腻,但我们中午都没有吃什么,闻着那酱香,也就忍不住饿了 。肖总上去挑了个稍小一点不那么肥的,营业员用剪刀铰了,盛在饭盒里,淋上酱料,给了包牙签,说可以吃 了。徐胖子迫不及待夺过,戳起一块就大嚼起来。我说要是来点酒就好了,肖总不紧不慢从袋子里摸出两罐可 乐,说是上车前买的,正好现在消灭它。 我们看到路上行人太多,就躲到旁边的一个小厅里大吃,却发现这个木头的老房子是个船坞,专门经营游船的 生意,有不少游客已经往河边排队了。旁边就有个小姑娘向我们打招呼,向我们一起乘船,说一条船最多可以 装八个人的。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肖总一口回绝。肖总径直挤到窗口把票买了,回来看见我和徐胖子端着 饭盒猛吃猛喝,大叫:住手,说这么快就要吃完了,还不给我留点!徐胖子大笑,忙递根新牙签给肖总,问他 :刚才怎么不和人家小姑娘一块坐船啊?肖总怒道:扯吧,那个女的有男朋友的,何况长得真她妈的难看。后 半截忙看看有没有被人听到。我远远望见那个女孩挽了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正往一条满满的船上挤,肖总让我们 赶紧排队,不久就轮上我们,上船的时候,因为只有三个人,在船尾摇橹的阿姨要我们按体重分边坐好,肖总 大笑道:哈哈,徐胖子你这么重别把船压翻了啊!徐胖子大吼道:我坐船头上去,你们两个分开坐不就行啦。 阿姨是本地人,统一的村妇的着装,还戴了顶草帽遮雨。水面上的雾气被船一冲,就向两边散开来,听着摇橹 嘎吱嘎吱的声音,水流撞击船舷的轻响,看见两岸歪歪斜斜白墙黑瓦的老房子,真有点忘却了尘埃喧嚣的大都 市,船行不出多远就穿过了好几座拱桥,每座桥都有名字,还有个什么来历,记录着这小小水乡的历史。岸边 竟还有些垂柳,秋风过处,几片落叶飘进了青灰的水中。看柳叶,便也看见了岸边础石上的青苔,只有这种斜 风细雨的时节,这青苔才显得格外的醒目。水路曲折,好像到了尽头,可一转弯又豁然开朗,不由让我想起两 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不知道船会把我们带进一个什么样的意境中去,徐胖子在船上陶醉得大叫,引得前面船尾的游客纷纷回头望他 。忽而也就觉得人在图画中行走,吴冠中的画里的意境正在我们船旁边流过。岸边的栏杆向水里歪倒过来,却 又立得很稳,仿佛是一种舞蹈。我说:我都不想回去了,就呆在这里算了。肖总和徐胖子也应声附和。我心里 真希望这旅程不要结束,就永远在这水面上荡漾着,与这种小桥流水的生活紧紧追随。 我端着剩下的可乐,像喝酒那样细细的啜着,按照本地人的风俗,应当是喝黄酒吧,现代的年轻人哪能体会老 祖宗传下的好东西呢?徐胖子突然大叫着要把饭盒给我,说还剩两块蹄膀,你们分了。我说你怎么大发慈悲了 ,能吃就都吃了吧。徐胖子说吃完肥的让风一吹,怕胃受不了。肖总在一旁苦笑道,幸亏还没有买最肥的,我 现在一想起这些大肥肉就恶心。我这才意识到胃里隐隐有些泛酸了,酱香的浓郁背后也仿佛轻蔑着现代城市人 的较弱,对美味的无福消受。摇船的阿姨还向我们推荐周庄的产的大闸蟹,不比上海的差,惹得肖总一个劲的 摇头,说等我们把蹄膀消化了再说吧。徐胖子又高声念道: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就想起好多电影都是在周 庄拍的,摇船的阿姨笑道:我们这里还真的有外婆桥的呀。 水路终于行到了尽头,我们几个恋恋不舍的从船上跳下来,半天还难以从刚才的情景中缓过劲来。因为下雨的 缘故,石板的路面泛起青色的光晕,周围的建筑都是云雾缭绕。行人并不多,在这种天气里,两边的店铺因为 生意的萧索,显出格外的安静来。 我们三人慢慢悠悠的闲逛,把导游图上的景点按图索骥的一一寻出来。等我们把一路的小景点走得差不多的时 候,终于来到了沈厅的门口。这个沈家是元末明初的当地巨富沈万三的后代,按说在当时也算是周庄首富了。 待进得门去,才觉出这个大庭院的幽深。虽然房子被修缮过,人工雕琢的痕迹很重,有些甚至是为了便于参观 ,完全更改破坏了一般房屋的设计了,但这家主人当时的富贵荣华还是依稀可辨。上到楼里,终于看见了那张 极为繁复和华丽的床,说是床,其实就像一间小房间,三层进门,还有梳妆台和卫生间,眼光穿过重重布幔, 可以分辨出床上的铺盖。这床全部是红木,上面雕龙画凤、飞禽走兽、人物典故。据说当时就耗费两千两白银 ,要是换算到今天不知道应该是多少钱。我们三人被其他参观的人挤到一边,那导游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这床 的来历,如何如何。徐胖子一阵感慨之后,大呼道:奢靡,奢靡啊,真是一张淫床!我打趣他道:“淫”在古 文里面是过分的意思,这床确实很过分啊。徐胖子嘿嘿一笑,道:我是粗人,这淫就是淫嘛!我们三人哈哈大 笑,惹得其他游客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参观完“奢靡”的沈厅,信步走来,天色已经向晚,到张厅时,门口的灯笼都已经点亮了。张厅的气派程度不 及沈厅,却透出一种书香门第的气息来,后院有一片小小的园子,有荷塘和芭蕉树。据说这张家祖上原来是做 官的迁居到此。所以房屋的设计就有些江南园林的风范,不像沈厅那样庸俗。 游客渐渐稀少,我们三人来到沈厅酒家前面的小拱桥上坐下来,这才觉出有些累了,都点上烟,慢慢吸起来。 雾气便也降下来,两岸的房子里亮起了灯火,炊烟从房上的黑瓦上弥散过来,暮色就显得愈发昏沉了。所幸我 们因为下午吃的蹄膀,都没有觉得饿,便安享了这一刻的悠闲,看着桥下的绿水,心便随着一灭一亮的烟头, 不知游到了哪里。 我现在回忆起当时在周庄时,真感到是作为一个从大都市里来的现代人,一下子掉进了古董堆里。城市里的快 节奏和不自由与这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看着岸边的房子里面还有人在啜着茶,那种闲适,那种坦然,城市里 的人只能像雾里看花一般。水乡的人们就这样每天在炊烟中吃着简单的饭菜,啜着清茶,望着这一汪从屋檐下 流过的绿水,听着船舷木板撞击的声音,守着一爿不大的店面,日复一日的在白墙黑瓦间过着安闲的生活。 也许水乡的人们也不一定觉得自己的生活多么精彩,可是我们这些城市里来的人,心中的确对他们羡慕之极。 也可以说,知道还有人像他们一样生活,城市里的人心底才有了安慰,人生的种种艰辛,种种失意,成败起伏 之后,心灵在这片水乡里找到了归宿,那种感觉甚至比把自己的心交给情人更觉得安全。之所以有了这种心路 的历程,才有了这复杂的情感。当我们重新回到那个喧嚣得过分的大都市时,眼光里浮现而又即将消失的正是 周庄那片神奇的水乡。 湘泉 追忆于西安 时在二○○一年十二月
作者:27030109 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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