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上里的石牌坊与韩家大院 文:申玉琢/图:汪德成 古镇上里的隆冬还是颇带绿意的,草木依旧苍翠,只是色泽不再那么鲜亮。若非地处“雨城”雅安,空中一味浓得散不开的云层,说它是个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也毫不逊色。但镇外那座建于道光年间,为旌表当地韩氏姑媳呜机课子、白首完贞的石牌坊,近日虽被媒体炒得火热,但它拆射出来的那种冷森,却给人侵肌透骨的寒意。 既来了,总得走近看看。 褐色的牌坊被一道铁栏围护,尚未进门,一位老人便悠悠踱了过来,枯瘦的身影映在宿雨的积水上,有如风中悄然飘来的树叶。他堵在门前让我付了两元钱,又指着胸牌下端韩某某三个字说,这就是我! 这是由乡文管所为讲解员特制的胸牌。老人讲,他就是这牌坊的主人韩氏的第13代孙,今年55岁。当他说到韩家第四代祖韩琏是曾荣赝太平少保兵部尚书,实授四川分巡成绵龙茂兵备道的地方大员时,我不禁肃然。这些年来我很留心文史资料的收集,也有幸了解到一些历史人物后裔的现状。如前国民大总统冯国璋的某一位后代,现是在位很不错的相声演员,而在不久前刚刚辞世的某大科学则又是袁世凯的嫡孙。前不久,在成都西郊我还会见过一位自称是“西北王马步芳”侄孙的青年农民。这都不意外,唯独握着这名讲解员粗糙的手时,我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位不起眼的农民和历史上威震一方,被朝庭誉为“踩草梭标”的英雄将领联系在一起。这又颇像老人身后那承载着历史与岁月沧桑的贞节牌坊,很容易被人认为它就是封建礼教钳制妇女思想,束缚妇女自由,压迫妇女身心的象征,并将古代妇女不准改嫁那类说法信以为真。 其实这是对历史一知半解所造成的误会。事实上,在我国封建时代很长一段时期,妇女的生存环境是相当宽松的,丈夫死后妻子再嫁也相当普遍。比如:卫庄公死后,他的妃子夷姜就再嫁给他的嫡子卫宣公;又如:晋武公的小妾齐姜,武公死后又嫁给武公的庶子晋献公。这种让现代人都不可接受的嫁娶观念,当时却并没有人指手划脚。令人咋舌的还有宋襄公的妻子王姬,寡居多年后,见到宋襄公的庶孙公子鲍“美而艳”遂春心大动,主动下嫁于他。再嫁之风盛行那阵,连封建道德的奠基人孔老夫子的儿媳妇也成了“跟风一族”,在丈夫伯鱼死后“又再嫁于卫”。嫁了不说,还把孔圣人的嫡孙子思作为“拖油瓶”带了过去,后人对此也并未说三道四! 刚刚不是提到“美而艳”吗,这又让人想起了大名鼎鼎的武则天。据说一位姓柳的大臣朝事之余在丹墀上向她推荐自己的儿子“洁白美须眉,阳道伟壮,堪称宸内供奉”时,武则天不仅不故作正经,还“凤”颜大悦,说是:“非卿不闻此言”!这样的传闻虽属不经,却很符合铁女人的心态,也与中国妇女敢爱敢恨,敢想敢干的传统相吻合。 对这位专横阔大的女皇,历来臧否颇多,但她鼎新革故的雄才,却是有史为证。大唐江山至中宗以后,已是危机四伏。是她宸衷英断率先以反贪反腐为切入点吹响匡正吏治的号角,并在全国遍设一种叫做“铜匦”的检举箱。有了严密的举报网,她又施重典,用酷吏,凡贪赃百两以上的官员一概“请君入瓮”。反腐败就是要敢于动真格,在“请君入瓮”的威慑下,官员们个个循规蹈矩,谈“贪”色变,唯恐和“赃”字沾上了边。在“请君入瓮”的条令前小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竟相以“主人翁”的眼光把周围的官员一个个仔细地进行梳理…… 由贞节牌坊突然扯到“反腐倡廉”其实并没有偏离主题。因为在我国封建社会从来就是把女子的贞操与官员们的忠诚清廉相提并论的。如果说最早提出“夫死不嫁”的是《礼记·郊特牲》“夫昏礼,壹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但这只是礼义上的最高要求,并非要求人人做到。而真正把妇女再嫁视为奇耻大辱而禁止,是在大力宣传儒家礼教的宋代以后,“程朱理学”成了皇图永固的官方哲学,于是“女子之节”被抬高到与“臣子之忠”的同等高度。“忠臣不事二主”与“烈女不嫁二夫”也就成为一种道德信条。特别在明、清两代末期朝纲废弛的多事之秋,有关祭奠忠臣的“昭忠祠”与旌表节妇的“贞节牌坊”竟是遍及全国。如果说这是一种褒奖,那颂扬的也不过是一群群悲剧似的人物或英雄。遍地都是贞节牌坊的场面固然热闹,却不是什么盛世景象! 世时如棋,江山易代。算起来韩氏这一脉簪缨世家在上里的斜阳烟树中已居住了两百多年。历经满清垮台与民国时期的战乱,根植其间的这批羽仪世胃到底经历了一种怎样的心路历程,人们不得而知。但从一般意义上讲那里固然有危巢覆卵的巨痛和天上人间的失落感,但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群体,这里也该有婚娶的花烛,有温馨的炊烟,有新生儿嘹亮的啼哭,有春种秋收的艰难生计。在离开石牌坊走进那座挂着“卫守府”门额的韩家大院时,果然印证了以上想法。 这是一处由并排三座庭院组成的大院。虽年久待修,透过破壁苍苔从紫色的石质柱础与雕花窗棂上,仍能辨出当年的华丽。尤其那高悬于正厅,上书“踩草梭标”的金字匾额,不由人遥想当年那位武功了得,能作“草上飞”的宅院主人,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该是没有问题的。 虽时近黄昏,除一只小狗和几只觅食的小鸡,人影稀疏的院落却并不冷清。因为厢房一侧那扇贴有大红喜字的门虽紧闭着,却难掩门后面的故事和它演绎出来的温馨和谐。吸引人的当然还有贴在雕花窗上“淡饭清茶有真味,明窗净几是安居”那幅对联。别小看只寥寥数语,这可是韩氏家族由兴到衰,历经16代,费时两百年所悟出的人生真谛!记得刚才走进这座大院时,一位游客就曾问过:韩家的衰败是否因为改朝换代? 不是——据讲解员说,韩氏的没落基本与政治无关。先是韩家在自贡的盐井被人讹了去,随后雅安的茶庄、商号又连年亏损,到得民国初年,诺大一份家业已是繁华落尽水冲过一般了。 也许刚开始这种心里落差还是难以接受的,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也就习惯了。再后来,饱经建国后历次运动锻炼的韩氏子弟们,还为自己的祖业过早耗尽而暗自庆幸呢!这种感悟,当然只有历尽沧桑的簪缨之后才能品出其中的“真味”。让我们祝福早已进入寻常生态的韩氏家族的后裔们“好人一生平安吧”! 原载:《西部观察》2004年第三期
作者:申玉琢 出自:《西部观察》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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