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对于我来说,原本只是沈从文的故乡,是地图上一个难以查找到的小圆点,是“中国最美的两座小城之一”。可是短短几天的停留后,她变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一段记忆,一幅浮凸可触的画卷,一个让我把心遗忘的地方。 五月初的凤凰正逢雨季,经过火车、汽车的一路颠簸,我第一眼望到的就是一座隐在碧山绿水和细细雨丝间的青色小城。穿过虹桥,在曲曲折折的小巷中寻找预订的客栈,发现它就在沈从文故居——那套朴素简单的四合院对面,我已等不及安置行囊,只想快些去领略古城静美平和的风情。 出门所走的皆是长长的巷子,街面或是红砂石板,或是青石板,不知经过多少日子的踏磨,已经光滑无棱,石头上的小凹坑积着浅浅的雨水,每隔一段便有个圆圆的排水口,是在石板上凿出的铜钱形状,与这古老的小街配得恰到好处。在这窄路上会和许多人擦身而过:有和我们一样的旅人,戴着刚买的蜡染头巾;有归家的农人,正在门口脱下竹斗笠和蓑衣;有缠着包头的苗家妇女,背着当地随处可见的大竹篓,篓里面或坐或站一个小宝宝,张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黑色和黄色的家养小狗在巷间跑来跑去,不时被屋檐坠下的大水滴砸在头顶,缩缩脖子躲开了。街边的老屋,一例是青瓦灰砖墙,高高的房顶,雕花的翘檐像鸟儿一样展翅欲飞,老人叼着烟斗坐在半掩着的木板门里,带着一脸安详的神气,并不会对外来的游人多打量几眼 。穿行在古城的老街,我莫名地就有种亲近和熟捻的感觉,仿佛已来过这里多时,没有一点初到陌生地方的惶恐和不安。 但白日毕竟有游客的喧闹,相比之下,我更爱清晨与夜间的凤凰。 晨起沿着红石的古城墙登上北门城楼,拾阶而下来到沱江岸边,对面的一片吊脚楼还都闭着雕花的木窗,没有从梦中醒来,楼底细细的木脚已经变成暗棕色,伸进江水,撑着老式的小屋,水波偶尔一动,吊脚楼模糊的倒影也一纹纹地漾开来。走上一会儿,江上开始升起极薄的水雾,那圆木搭成的木板桥和红砂石的跳岩在水面上显得安静和谐,我和同伴一个站上桥,一个站上跳岩,远远地相互挥手。回头眺望高大巍峨的北门城楼,它依旧在晨雾中安然屹立,战事虽已不复存在,城楼却依旧与古时一样气势雄伟激扬。 傍晚时分,巷边的人家已经准备吃晚饭了,有人索性就端着碗蹲在门口,惬意地边吃边张望。走进最热闹的十字街,我们随便选一家小食店坐下,大铁锅里翻炒的是香喷喷的社饭,再叫几盘野菜,酸肉和酸汤,都是凤凰的特色,吃好了再买一袋酸萝卜或是姜糖,当作零食消神。去逛逛古城的店铺,我们在刘大炮染匠铺看了许多精美的蜡染兰花布,虽然没有买,刘师傅一样热心地指给我们看他做蜡染的版图;还有何记银铺,细巧的银链和银坠让我眼花缭乱,挑了又挑。 夜渐渐深了,小店就要打烊,行人稀落,我们走回客栈那条巷子,暗黄的灯光照着石板街,显得格外静谧幽长。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却丝毫不觉寂寥,心里反而浮起一片温暖,就象踏在回家路上,街边的每一扇紧闭的木门,我仿佛都已再熟悉不过了。 *沈从文墓地 坐上木船,沿着沱江顺流而下,吊脚楼、风雨虹桥、万寿宫、万名塔都缓缓地被抛在身后。沱江的水是浅浅的豆绿色,已经不再如小说里所说的那般清澈,但依旧是温润宁静的,一径悄然地流淌。我不知可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条孕育了几代灵秀人物的水流,只有沈从文曾写给张兆和的一句话跳出了脑海:三三,这地方和你一样,太温柔了。而前面,就是听涛山,到了沈从文的墓地了。 沈从文的墓碑是一块本地的天然五彩石,纯然天成,没有规矩的形状,正面镌刻着他的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是张充和的挽句: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向下看,有一块黄永玉题字的石碑,上书: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我想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沈从文一定愿意回到凤凰终老一生,而不是在北京去世。据说他的骨灰大部分洒进了沱江,总算一偿他回到故乡的夙愿。把一束清甜的金银花放在碑脚,我们默默地离开了这块与风声和清流做伴的墓地。 *黄丝桥古城 黄丝桥古城是战时屯兵之地,即古代的凤凰营,距离凤凰城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到黄丝桥已是傍晚,暮色里的城楼苍凉而雄伟,还带着几分萧瑟,在城前的空场上似乎还听得到当年悲壮的号角声。走上城楼,看得见远处一座小小石桥,据说那里曾有一座木桥,是位姓黄的老人靠卖丝线赚钱修成的,黄丝桥这个地名也由此而来。如今木桥已不在,黄姓老人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城内昔日的兵营早就成了今日的民宅,走在城墙的通道上,前面是巍然矗立的点将台,雄风依旧,下面是安宁的住户,鸡犬之声相闻,让我不禁心神恍惚,不知此刻是古还是今。 在城楼上的一个小店里淘得一只“麻花绞的银手镯”,是老板娘从苗家收来的老银,说是颇有些历史了,在她的衣服上蹭蹭,便在旧旧的银色中发出亮光来。 *腊尔山苗寨 去腊尔山的苗寨纯粹出于偶然。那天本想去腊尔山赶苗集,中途在乌巢河大石桥下了车准备拍几张照片,却被告知要买苗寨的门票才可过桥,我们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买了票,没想到却又多看了一处景色。 在苗寨高高的大门,苗家姑娘用竹筒捧上糯米酒,清冽微辣,好像比平日喝过的更有劲道。一路依然是平平仄仄的石阶,依山而建的房屋都是土墙石墙,青瓦盖顶,上面还有一部分只有木头支架,透了天光进去。进门有一个火坑,还有未燃完的灰烬,坑上方是支架,这就是用来熏腊肉的了。寨子里豆绿色的流水,石板或木板的桥,稀疏的篱笆,满身泥泞的顽童,穿着蓝布衣裳缠头的女子,蹲在河边捶打衣服的主妇,身边不时经过的狗,甚至是猪,让我全然忘了外面的世界。尽头的空场有姑娘在敲花鼓,边舞边敲,脸上喜气盈盈地笑,还有上刀梯,怎么也看不出两个瘦弱的女孩子如何能赤脚踩在锋利的刀刃上,难道真的是旁边巫师的咒语起了作用吗。 经过一座长满青苔的小石拱桥,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天下第一大石桥”了,据说这乌巢河大桥是跨度最大的石桥。就在这里流连不去吧,无论是远、是近,取一座桥、或两座皆取,镜头中都是令人难舍的美景。 *德夯 德夯的山路难行,我们的时间只够去了流纱瀑布,沿途的美让我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完全是造化的神秀之笔。 湘西的山都是这样,高、雄伟,青翠欲滴,峰顶有淡淡的雾气缭绕,向上看那白色云雾氤氲,变幻不定,会以为自己入了仙境。瀑布很远,要走一个多小时,有时前后都没有游人,只有农人赶着老牛在水田里犁地。听着淙淙的流水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我真想化作一棵树,或是一支草,或是刚才抬眼看到的那只白色小鸟,化进这满山的绿色中去。在这大山里,我没了任何身份,只是一个“人”,高兴时可以胡乱唱个调子,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在意,它就有这样一种魅力,让人觉得自己生来就属于这里,像爱自己的家一样无法抵抗地挚爱上它,不愿离去。 几天的小雨,让流纱瀑布显露给我们她最美的一面。从二百多米的山上飘洒而下,水雾如袅袅青烟,薄纱舞动,轻灵而柔美,在山脚又溅起碎玉千斛,每个人都恨不能把所有的胶片用光。待到绕回去时,正好从瀑布背后的山腰走过,一阵风便把这薄纱整幅卷到了我身上,头发、衣服全部覆上了水,整个湿透的我满足地带着这“馈赠”回去了
作者:clovetoo 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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